何不归来山中老

生日贺，羡羡，生日快乐啊~

魏无羡整理静室物件的时候，发现了一摞书册，苍青色的封皮，黄白的纸张，落款是规规矩矩的“忘机”两字，魏无羡翻开来看，发现是蓝忘机做过的一些夜猎笔记。

当即下意识的朝内室问道：“蓝湛，这个是... ...”

声音在半路戛然而止，魏无羡突然想起来，蓝忘机下山去了，此时并不在静室里。 

四天前   云深不知处

静室的小窗缓缓而开，晨钟薄雾里，子弟门生步履轻盈，从玉兰前飘然而过，手执书卷赶赴蓝启仁的早课。

静室里传来极细微的窸窣，待一切收拾完毕，蓝忘机微微俯身，对着床上将自己裹成蚕宝宝的人轻声道:“我走了。” 

这是他们在一起后，蓝忘机第一次单独出行。

广陵吴氏家主喜得玄孙，特请蓝家来吃满月酒，蓝启仁养伤，蓝曦臣闭关，蓝忘机便代为前往。

魏无羡一早就知道此事，加上蓝忘机是代表蓝家处理事务又不是去玩，比他更加辛苦，所以魏无羡当时特别潇洒，小手一挥，连眼都没睁，道了句:“路上小心，蓝湛。”就又梦周公去了。 

蓝忘机走后的第四日，天气转凉，魏无羡从床上下来时感到饥肠辘辘，翻到小厨房也只找到一些冷掉的菜粥，失望的翻起荷包下山觅食。

虽然他每天依旧上蹿下跳看起来和平时一样，可事实上，蓝忘机不在，他早就孤枕难眠，两个人刚在一起不久，前几个月云游四海潇洒快活，仗着身边没人管，几乎夜夜笙歌，第二天从蓝忘机怀里起来，再逮着人亲上好几回，一腔热血都化成了糖水，回到云深不知处后处处克制，那事就不必说，亲亲抱抱也少了，蓝忘机走的那天，他都没好好亲亲他，想来实在后悔。

他原来理解不了那种丈夫在外打仗，妻子独守空房变成望夫石的心情，还美不滋的想，打仗多无趣，不打仗一个人在家没人管多爽啊。然而当他早早醒来，摸到旁边的床褥冰冰凉凉，茫然反应一会儿才想起蓝忘机有事没在云深不知处，他没有像自己想象的那样，随便潇洒几日，而是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下，四天了。

彩衣镇已来了几十次，他闭着眼都能摸到湘菜馆，酒足饭饱胡走闲逛，总算又挨过了一天，赶在蓝家闭门前回到了云深不知处，天色已暗，静室里无人点灯，他从窗户钻进去撞翻了烛台，整理杂物中无意间看到了这本反复重订，厚的如砖头一样的夜猎笔记。

同吃同住这些时日，他没事就翻一翻蓝忘机以前习的字作的画，蓝忘机也不介意魏无羡动他的东西，表示静室里的物品他可以随意置换。 

距离睡觉还有一段时间，魏无羡在桌前点上豆灯，披着卷云纹旧衫，将蓝忘机的夜猎笔记铺在桌上翻阅起来。

印象中蓝忘机的笔记写的很好，字迹工整、言简意赅，每日晨读都要被蓝老头拿出来细细表扬一番。

 魏无羡随手翻开一页，发现所记叙的内容是生活中的一件小事。

书面抬头的时间刚好是他从云深求学回去的第二年季秋，莲蓬成熟的季节，蓝忘机和蓝曦臣并排倒立，蓝忘机突然问他的兄长，可吃过带茎的莲蓬，有个人告诉他带茎的比不带茎的好吃，看到这里魏无羡心里忍不住发软，而后一对白兔来寻，如果没猜错，应该是自己送给蓝湛的那两只，蓝忘机叫他们回去，可显然兔子并不听他的话，蓝忘机越是不让做什么，他们就越是要做什么，颇有乃婴风范，最后蓝曦臣笑着问蓝忘机为何不叫他们的名字，他曾听过，是很好的名字。

魏无羡好奇的翻开后一页，然而这一天到这里就结束了，蓝忘机并没有将兔子的名字写下来。

魏无羡把这件事悄悄记下，打算等蓝忘机回来时问问他。

魏无羡继续往前翻，将笔记翻到自己在云深不知处求学的那三个月，不出意外的看到他们相遇的第一天，蓝忘机洋洋洒洒写了上千字。

目无规矩，明知故犯，满口胡说八道搬弄是非之词

... ...

实非君子所为。

甚至在右下角写上了自己的小心情，怒。

魏无羡一口茶差点喷出来，指甲摩挲着那个怒字笑出声，像是发现了蓝忘机的什么小秘密，满心不可言说的欢喜。

接着的每一天，蓝忘机都会写上自己的小心情，有时是怒，有时是思，更多的时候，是无。魏无羡边翻边笑，津津有味。脑海里浮现出这样的画面，每每黄昏时分，蓝忘机坐在自己书桌前，眺望窗外远山，冷泉烟波，回想今日所经历的种种，用一笔两笔记录下最重要的心情，想到魏无羡，就怒而提笔洋洋洒洒上千字，像是要将此人的每个字句都写下来作为他违反家规的铁证，魏无羡每每看到有关自己的内容时，都忍不住停下来多读几遍，再从中品出蓝忘机对他与对别人的些许不同，这种隐秘而禁忌的暧昧令他欲罢不能。

魏无羡一直看到自己离开云深不知处，那天蓝忘机记录了自己一天的生活轨迹，练剑、打坐、习琴、清扫，这样平平淡淡的一天，像是例行公事一样，和蓝忘机以往生活的每一天都没什么不同，魏无羡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写下来。

那一天的右下角，写着一个小小的“悲”字。

跟着江叔叔回到云梦后，他又开始逗花弄草祸害山中鸟兽，将求学时发生的事丢得一干二净，可蓝忘机却将他做过的事记得清清楚楚，某某某日魏婴睡懒觉逃了早课，被同窗拉扯到兰室时衣服尚未穿好不成体统，又是某某某日魏婴剃了叔父的胡子，叔父很生气中午没有用饭罚魏婴到祠堂罚跪，他路过，看见他在啃烧鸡，种种趣事，如今再看，仿若昨日。

后来的数十页，蓝忘机所记叙的内容则是一些山川地貌排兵布阵之法，当时自己的心境却并未留下只言片语，想是岐山温氏押送他们到不夜天城“训教”的日子，蓝湛那时候腿伤仍重，心中郁结，除了愤慨再无其他。

梦久应醒矣

这是屠戮玄武那几日。

魏无羡不知蓝忘机所说的梦，是温家霸途天下的虚晃大梦应醒了，还是与他相处的短短几日恍若梦境，二人分别梦应醒了，试想蓝湛可是当时就对他有了非分之想，却听他直言不讳自己不喜欢男人，心中一定郁躁烦闷非常。

此后某一页，蓝忘机突然写了很多话，字迹密密麻麻又不断旁加注解，甚至有些字已经挤作一团，这实在不像是蓝忘机的书写风格。

魏无羡原本是盘腿坐着，一手撑着下巴，一手懒懒得翻着书页，读到此处，却不由得坐的笔直，执卷细读。

蓝忘机在这一日记叙了云深不知处所烧的惨状，他将所有的山川草木记在心里，又写于纸上，细致到山门前规训石下栽了几颗萤草，藏书阁前什么位置种了一株玉兰，并下定决心，待日后将这些重归原样。

少年的满腔愁苦悲愤几乎跃然纸上，魏无羡看了看日期，是在他们逃出玄武洞后不久，蓝氏仙府毁于温氏之手焚烧殆尽，青蘅君辞世，蓝曦臣又不知所踪，诺大的云深不知处只有蓝启仁和蓝忘机二人操持。

魏无羡记得他当时的腿伤十分严重，可这往后事无巨细的日子里蓝忘机并未记得顾上自己。

虽然此事已隔数年，蓝忘机的腿伤也早已好了，但魏无羡还是忍不住心疼起来。

又想起二人再次相遇时，他金丹已失，堕入鬼道，两人全然走上了不同的道路，针锋相对，水火不容，有时甚至大打出手，心里一时又悔又恼。

蓝忘机很少会说狠话，那时却强硬的要把他带回云深不知处，可恨的是他当时不懂，更无暇顾及少年深情，将蓝忘机骂了个狗血淋头。

那一天，蓝忘机在纸上只写了两句话。

若有来日，旁人闲问，此生可有憾否？

定然答，惊鸿一眼，半生痴念，却不知枇杷几分甜。

蓝忘机显然没把他当时刻薄狠毒的话放在心上，但他又是真的难过，心中苦涩，回想起往日种种，却满是他的影子，思及昨日唯一的一口甜，也因为当时的矜高没有品尝，无限后悔遗憾。

魏无羡微微叹息，蓝湛啊蓝湛，如若他没有献舍重生，这份真心，又要等到何时才会被察觉。

翻着翻着，魏无羡竟看到一个“喜”字。

喜？！！！

长大之后的蓝忘机已经不会在笔记的右下角写自己的小心情，这个“喜”字的出现，实在突兀又意外，魏无羡像发现宝藏一样将视线定格在那一页，逐字逐句的看过去。

……

路遇小儿，乳名阿愿，颇为可爱。

原来他那天是很开心的吗？魏无羡一手托着脑袋，轻轻的笑着，还把阿苑的苑字记成了愿，思追要是知道自己名字是因为耳误，可要伤心死了。

魏无羡笑着笑着心里咯噔了一下，他突然想起当时夷陵流行的唱词，似乎有一句是“愿有朝暮，不羡长生。”

魏无羡曲着的手指慢慢蜷紧了，顿时心乱如麻。

不对，蓝湛那么刻板守礼的人，怎会听这些情啊爱的淫\词艳\曲，定是意外，可若，可若蓝忘机是有意为之... ...

魏无羡心驰神游，这个“自作多情”的想法，像是猫儿柔软的舌头，舔舐着他的胸腔。

蓝忘机记下这名叫“阿愿”的孩子喜欢草编的蝴蝶，喜欢甜羹，像是怕被有意者发现魏无羡的行踪，又或者只是单纯的不愿表露心迹，蓝忘机这天所写，只字未提他的名字，却又写下了一串的菜名——全是他爱吃的。

怪不得他重生后一起吃饭，蓝忘机总能准确无误的点中他最爱吃的菜。

而后有很长一段时间，蓝忘机什么也没有写，不知是没什么可写，还是忘了，最后魏无羡将时间一推，是蓝忘机重伤闭关的三年，一时哑然。

在这三年的空白纸张中夹杂着皱巴巴的一页，蓝忘机心思缜密，东西都保存的极好，然而这一页，像是被人揉乱了胡乱塞进去的废纸，越临近越能感觉到纸面不平。

魏无羡终于忍不住翻开。

我找不到他

字迹力透纸背，“他”字已经很模糊，笔迹青黄，推测曾被水渍晕开过，魏无羡突然有些于心不忍。

再一页

蓝忘机写

烈日灼烙

刻于魂灵

与忘机朽骨同葬泉下

 

魏无羡深呼口气将本子合上，眼眶发烫，强忍着泪意汹涌。

他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，蓝曦臣曾说过，得知他身死的消息时，蓝忘机尚且病重，他是拖着这样一幅身体跑去了乱葬岗，像是不愿承认也不愿相信他会真的离去，执意要去追寻他仍活着的痕迹，可万事休矣，蓝忘机当时面对的，已经是一片荒芜毫无生气的空地，他无法想象蓝忘机当时心碎而绝望的表情。

魏无羡闭眼沉思了好一会儿，才又将笔记翻开，慢慢翻动着，眼眶有些湿润。

重新开始写应该是在出关后的一年。

这时候蓝忘机的字和之前不一样了，更加成熟自如、横竖撇捺，屈铁断金。

这是一次姑苏蓝氏和云梦江氏的合猎，事后摆宴，蓝忘机没有去，而是到附近的酒馆，买了一壶酒，倒了两杯，一杯置于桌对面，一杯放在自己面前，面前这杯却也不喝，就默默等着。 

后来春雨落云梦，只君一人雨中停。

蓝忘机在最后写道。

文字比图画更加鲜活，更易于想象。魏无羡透过蓝忘机所书便知道，那天蓝忘机在云梦，而且莲花坞下了一场大雨，但那场雨是怎样的，魏无羡想象不出来，他脑海里全是蓝忘机一人执伞于长街尽头，神情寂寥的模样。

魏无羡算了算日子，如果有人愿意祭奠他的话，那这天... ...

魏无羡突然想到了什么，将本子翻的哗啦啦响。

然后他找到了。

往后的每年，每到这一天，蓝忘机必会倒两杯酒，一杯给自己，一杯空置桌前。

世事漫随流水

算来一梦浮生

长夜人间

曾愿指魂识路

纵使相逢不相识

魏无羡如鲠在喉。

“蓝湛，你有没有给我烧纸钱？”

蓝忘机别开眼睛，不置可否。

魏无羡以为蓝忘机不事鬼神，是以从不考虑身后往生之琐事，可他这样一个清心寡欲不惹尘埃的人，却执着的在每一年的这一天，敬两杯清酒，像是与自己，与谁，许下的约定。

什么样的感情，才能让一个人为另一个人执着至此，真是……

 

……

很久之后的某一天。 

既见君归，喜不自胜。

魏无羡手指摩挲着这一排行楷，这是他们隔世重逢那天，大梵山上，蓝忘机凭借《忘羡》一曲，将他识了出来。

短短八个字，蓝忘机写的规规矩矩，可每一个字却又那么雀跃生动。

魏无羡突然觉得心口很烫，明明是那样暖心的句子，他看见到了，却忽然很想掉眼泪，蓝忘机这个人，要感情多浓烈，才会忍不住宣之于口。

然而在这八个字下面，像是蓝忘机在另外一天用另外一支笔，写下的截然不同的心情。 

岁岁旧同

心曲如故

卿忘我否

卿忘我否

蓝忘机连问了两遍，像是在问他，又像是在问自己。那一瞬间，魏无羡心头不知为何涌上一股莫名的悸动，整个胸腔像是被温水泡发一样酸胀起来，似乎指尖都微微发凉。

那字句凝成的巨大洪流，隔着宣纸熟墨，隔着前尘往事，从遥远的过往奔来。蓝忘机的喜悦悲伤，痛苦思念，也在这烛火中向他奔来，十三年来，他睡着，蓝忘机醒着，对于他来说只是一场梦的时间，对于蓝忘机来说却是四千七百余天。对他来说转瞬即逝，而对蓝忘机来说更如走马灯，每一天每一刻都在改变，往事历历，回首而顾，浮浮沉沉。 

岁月在常人身上流逝的格外快，魏无羡重生时认出的第一个熟人是蓝忘机，白衣飘飘，容颜依旧，他还没感觉出十三年有多漫长，现在回想起与思追——阿苑的初见，才恍然明白，原来白驹过隙，人和事都变得这样快，而这漫长时光，都被蓝忘机一笔一笔描绘下来，模糊又清晰的展现在他面前。

魏无羡看到他们第一次在草地上结合，两人汗涔涔的歇下来时，时间已经从午后变成深夜，万籁俱寂，彼此的呼吸和心跳都那么清晰，他开始觉得幸福忽而又非常难过，抱着蓝忘机，呜咽的字不成句，蓝忘机便紧紧抱着他，用力到像是要将他融入骨血，一遍遍亲吻他的眼睛，告诉他我在，别怕。

那一天，蓝忘机写：

日月星辰，共鉴此生。

 

魏无羡后来与蓝忘机缠绵多次，但唯有那次的星光刺眼到心脏发痛，蓝忘机告诉他，他是他生命里的一抹鸿色，可魏无羡觉得蓝忘机才是，他看过太多血和泥，唯有蓝忘机永远干干净净，将他放在心口最温暖的地方，用十三年的时光，完成了对彼此的救赎。

魏无羡眼底湿红，泪水无声的打落。

他又想到，过去的每一天，蓝忘机就是这样，坐在这张书案前，燃一盏孤灯，磨墨执笔，信手写下千万悲凉和缱绻。他看着那落笔清晰的笔墨，似乎能看到蓝忘机于窗前远眺星月，端坐笔直，深情肃然，墨发如瀑，散于耳后。写着写着，目光都不由地柔和下来，仿佛又看到过去发生的静好岁月。

纸页轻轻翻动，皎洁的月光倾洒，像打落于笔墨纸砚中的细碎星河。

... ... 

在一起后，蓝忘机机所写内容较以前更加丰富，除了蓝家事务，还会写他的身体状况，睡眠如何，饮食该如何如何调理。

早饭素、午饭荤、晚饭素

春夏一切荤肴，以酒浸之其味不变。

暑月诸鱼肉易坏，须去尽汁，浸以麻油，不走味，入地窖更好。

酒宜晚饭饮、限以壶。

偶尔还会出现一些食谱，比如他爱吃的尖椒炒肉、水煮肉片等。

再翻到最后一页，日期是蓝忘机离开前一日。

中秋同婴赏月，无风，婴喜，吾见之亦喜。

魏无羡心中微微颤了一下，潜入眸底，泛起涟漪，中秋蓝家家宴，魏无羡没吃饱，蓝忘机便给他做了蟹黄羹，又带了一壶天子笑，两人坐在屋顶，饮酒赏月，那晚喝的尽兴，他说了许多胡话，晕晕乎乎不知何时被蓝湛抱回了屋。

魏无羡本以为到这儿应该结束了，谁知后面竟还写了一页，因为是匆匆写下，并未标注日期，但魏无羡轻易推测出，应是蓝忘机离开的那日早上。

仍起的晚，不来送我。

好像有人在他头顶这样说，字字清晰，字字如针。

魏无羡忍不住笑起来，这是什么，撒娇吗？还是在埋怨他？

刚想说蓝忘机这么希望他早起早睡，如今他做到了，但蓝忘机没看到，真是可惜，还是等他回来再告诉他，可这种心情又在一分又一秒的空耗中消失了，全都变成，蓝湛什么时候回来，我有好多话想对他说。

魏无羡思来想去，决定给蓝忘机写一封回信，写给这些年孤独又忙碌的他，写给他心心念念的情郎。

吴越王曾给他夫人写过一封信。

陌上花开，可缓缓归矣。

他夫人回临安的娘家省亲，待的时间久了，吴越王寄信时便写了这句话。明意为田间阡陌上的花开了，你可以一边赏花，一边慢慢回来，隐意是说春天都到了，你怎么还没有回来，知不知道我在等你呢。

他想自己夫人，却不好意思明说，就这么暗戳戳的把自己的小心思放进一句看似稀松平常的话里。

可魏无羡不是吴越王，他是写不出这么肉麻的话的，他更喜欢直白明确的表达。

魏无羡落笔：

反思当日所为，今犹不悔，亦自笑年少轻狂，不知人生在世，犹沧海一粟。

聚散由性，生死由命。从此扰扰攘攘，又不知梦醒何时耳。

然天翻地覆，年华不在，低眼望去，身后空余你。

当是时，两手空拳，存心欲碎，教他生知己，空点十三年孤灯。

但见羁鸟归去，更谁吹陈情，落云深岁月避尘，闲来静处，且将诗酒猖狂，唱一曲归来未晚，莫不敢忘！莫不敢忘！

魏无羡检查了好几遍，最后满意的将他折成小纸块，塞到这一页中。

做完这一切，魏无羡拿着笔记往榻上一躺，不知是不是书看的太多，很快就上下眼皮打架，灯未熄便迷迷糊糊睡着了。

 

... ...

 

子时刚过一刻，魏无羡感觉床榻边凹下去一块，他伸手摸了摸，摸到一块衣袖，淡淡的檀香带着凉气从背后微微散开，魏无羡整个人都炸了起来。

“蓝湛，你怎么回来了?!”

说完这句话魏无羡就心觉不对，他原本的意思是，蓝忘机明明说了明日再回，按照以往，就绝对不会是今天或者后天，这一回怎么提前回来了。结果被他说的好像，嫌蓝忘机回来的早了似的。

蓝忘机没想到他没睡，将烛火点上，看着他，看了很久，然后道:“事已了。” 

这几天想的要死要活的人真出现在他面前，魏无羡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了，心里酥酥麻麻的，嘴角怎么都压不下去:“刚回来吗？叔父呢?对了，你饿不饿，路上吃过饭了没？”

他以为蓝忘机会告诉他，过晚贪食对肠胃不好云云。

谁知蓝忘机看了看他，一脸认真道:“你饿吗？”

魏无羡怎么都猜不到蓝忘机说的是这句话，问他饿不饿，究竟是哪个饿?他正兀自疑惑着，考虑该如何回答，见蓝忘机定定看着他。

魏无羡笑了一下:“饿。”

小厨房传来一阵轻快麻利的“笃笃”剁菜声，土豆丝切的又快又整齐。

魏无羡怀疑他是不是从小用避尘切菜，不然为何刀功如此纯熟。

蓝忘机掀开锅盖，回头道：“很快。”

魏无羡走到他身后帮他把滑下的袖子挽上去：“你是自己回来的？没和你叔父一起?”

“嗯。”蓝忘机看了他一眼，心道：“想早点回来。”

魏无羡：“对了，蓝湛，我当年送你的那两只兔子，你给他们起了什么名字？”

蓝忘机拿刀的手一顿，聪明如斯，猜到魏无羡定是看过他写的笔记了。

蓝忘机道：“青山，白鹤。”

魏无羡道：“何解？”

蓝忘机道：“羡青山有思，白鹤忘机。”

魏无羡爱极了蓝忘机这些小心思，心软的一塌糊涂，窜过手臂的大片空隙一把抱上去，用额头蹭了蹭他的背部。

一方硬物硌在他的手心。

“这是什么?”魏无羡往他怀里掏了掏，掏出一个纸团。

蓝忘机道:“……夜猎笔记。”然后他看到蓝忘机不自然的眨了眨眼，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-----他在紧张。

 魏无羡狐疑的打开来看。

 

良月拾贰  有风

朔风突起寒潮将至，想寓中均安？偶遇三五垂髫小儿贴镇恶图于门上，手持木剑纸鸢，欢笑嬉戏，颇有野趣，思极婴貌，世传丰神俊朗，不及其貌万一。

方至兰陵，已有归心。

良月拾叁  阴雨绵绵

一别之后，两地悬念，睽违日久，拳念殷殊。

七弦琴无心弹，八行书信无处传，相思之情，与日俱增。

良月拾肆  

仍不得归，

不知婴是否安好。

这哪里是什么笔记，分明是思极念极忍不住挥手写下的情书，临了又怕自己会取笑他，便团了信纸压在自己胸口，将这份思念压了下去。

刚刚还欲盖拟彰地问他饿不饿，不过是风尘仆仆赶来，见到心上人一反常态早睡，没办法诉说衷肠，缓解思念之情，心里失落，所以不惜违反家规，深夜用食，不过是希望对方多陪他说说话而已。

蓝忘机不是没有感情的木头，更不是冷冰冰的石头，只是他用情太深，已经习惯自我消化自我隐藏，习惯面对无人回应，当魏无羡真的想去听的时候，他反而不知道该如何表达。

魏无羡感觉心一抽一抽的疼，伸出双臂环住蓝忘机的脖子，将二人距离拉近:“好哥哥，你实话说，这些天想不想我?”

魏无羡的瞳孔是罕见的纯黑色，纯粹、干净、耀眼，借着橘色的烛火倒映出他有些惊喜和无措的脸。

不过几日不见，对视时感觉竟如此不同，蓝忘机无法形容这种纷繁复杂的感情，他只知道，他很想他，于是他忍不住一手环住他的肩，一手搂住他的腰，将人紧紧抱在怀里，直到从心脏到腹腔都染上那人的温度，他轻轻地嗯了一声。

魏无羡嗤笑道:“你就不能多说几个字?”

蓝忘机把胳膊收紧了，缓缓道:“很想。”

魏无羡侧过脸在他脸上亲了一口:“我也是，很想很想。”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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良月拾陆，天晴好，

念君多日，告之叔父，昨夜归云深，

假由，与婴共食，闲聊过往，不禁莞尔。

只拟琴笛相和，笑傲此生，更无他求。

落款是魏无羡写的两个小小的“喜”